珀伊特现在坐在原先莎恩芮用来冥想的那张光秃秃的床板上，正对面是不请自来的信使，正不安地用手指敲着桌子。考虑到珀伊特那无悲无喜的眼睛正在与他对视，这种行为也倒不能称之为无礼。
“所以....呃....珀伊特先生？您是有什么问题吗？”最先出声的是信使，看样子他终于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之中选择了成为落败者。而珀伊特只是歪了歪脑袋：“一个问题，你寄吧谁？”
[我很好奇你这种别样的问候方式到底是从哪里学的。]炽月忍不住在心灵沟通中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事实上珀伊特也很好奇为什么自己要用这种方式作为与陌生人交流的第一句话，不过这貌似是在十三岁以前养成的习惯，自己也懒得去改。
“啊！对，对了！”不过信使倒并没有因为此时表示出不满或是其他的情绪，而是如梦初醒般地开始了自我介绍：“我叫洛耶，是图鲁姆克本地人，但是不是在都城长大的，是在——”
“不是问这个。”
然后，珀伊特打断了他。
双眼自一开始便没有离开过对方，左手的匕首也时刻紧攥着。珀伊特不相信任何人与事物，唯独直觉是一个例外，他此时拒绝听取腰间的活武器的建议，继续问了下去。
“我是想问，你是什么？”
“.......”
“........”
“........”
“........”
空气有些变得粘稠僵硬起来，或者说，“气氛”。珀伊特不是很能理解这两个词的具体区别，但至少他觉得自己对于此刻的形容是正确的。
在这个问题出口的一瞬间，他看见对方的笑容就和高温下的冰块一样从脸上融化了。
[珀伊特，为什么突然在说谜语？你到底在说————]
【这是二人谈话。】
“？”
虽然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但珀伊特还能够明白，自己与腰间挂着的智能武器之间的心灵沟通被轻松地截断了。而也就是在同一瞬间，坐在桌子旁边的信使拍了一下掌，就好像在刻意彰显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一样。此时的他并没有继续挂着那亲切到有些做作的笑容，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着，可光是这样就让珀伊特浑身发寒。
【那么，既然您问了我也不必这么藏着掖着.....我是洛耶，一位信使，同时也是发信人。只不过这封信的来源不在图鲁姆克，也不是在柯文兰联邦，事实上，它甚至并非来自主物质界。】
“主物质界？”
【是的。就是您和其他人所在的地方。】洛耶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我来自深渊。您只需要知道有那个地方就好，并不需要过多了解。】
虽然眼前的男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珀伊特却从未像现在一般警惕过：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的直觉。他的直觉告诉自己，眼前这个披着人皮的非人存在要比自己遇到的所有事物加起来都恐怖。
【啊....说的有点跑题了。言归正传，我是来给您送礼物的.....不对，这个词不应该用在这里.....我是来物归原主的？也不对.....算了，您就当我是来帮您开挂的好了！】
“kaigua.....？”还没等珀伊特去猜测这个陌生词语的意思，洛耶直接摆了摆手，示意这只不过是和“深渊”一样的无用名词。【先别去猜了，珀伊特先生。因为很快你就会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但在这之前，我要讲一个故事。】
洛耶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条件反射地做了一个握杯子的动作——但是桌面上空无一物——随即，在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个装满水的大壶。在他丝毫不注意形象地把壶中的水灌入嘴里的时候，珀伊特也发现这个存在的衣着不知何时产生了变化：原先平平无奇最多会被人认为是个讲究人的服饰现在被换成了一套暗红色的，像是小丑又像是贵族的衣服，违和的两股气质在他身上得到了意想不到的交融。
【从前啊....我是一个一直在试图与其他潜在生意伙伴打交道的商人。就是名头不够响亮，导致我得不断地在暗中投其所好，给自己造势才有被他们注意到的可能性。在我们那里有一个规矩，只要握手就代表生意做成了，但万万不可在即将握手之时在把手缩回去。】
伴随着刺耳的碎裂声，水壶被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化作碎片消散于虚空之中。洛耶的语调也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就好像他刚刚喝的是一大壶烈酒。
【我一连见了好多人，可惜在握手之前他们就拒绝了我另寻出路。还有一些人，我则是在主动找上门之前就发现他们的能力与品格要低于我的预期。所以我的生意也不怎么景气。】
他说的这些有何自己有什么关系？珀伊特刚这么想，洛耶便先一步开口：【耐心点，先生。我不会读心术但也能知道一个合格的观众会对此种烂作有何感想。】
【不过呢，在经历了漫长时间的筛选和自我包装以后.....终于！我找到了一个比之前加起来都要好的合作伙伴！我们谈得非常开心，非常投机，于是，就在那个晚上，我们要握手来祝对方合作愉快了！但是————】
就算是珀伊特也能听出洛耶的情绪在这个转折词后面的变化。如果说刚刚是朦朦胧胧的回忆与兴奋的话，那现在就是毫不掩盖的愤怒与杀意。
【有一只老鼠坏了事。】
【我其实见过那只老鼠很多次，是同一只，我非常确定。他很狡诈，很聪明，每次我与那些潜在的伙伴们交谈时都能看到他在墙角的阴影里头。但谁会在意一只老鼠呢？我没有。于是，就在我们即将握手的那一刻——那只老鼠爬上我的身体，狠狠地咬了我的手一口。】
【我之前说过，千万不能在即将握手时把手给缩回去。但就是那一下的痛感，出乎计划的痛感，我瑟缩了一下。然后！那笔能救我于水火之中的生意就这样离我而去！】
洛耶激动地站起身来，泄愤一样地把桌子踢翻到狭窄房屋的墙上。珀伊特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但就当他即将从床板上弹起的那一刻，他们对视了——
珀伊特感到恐惧。
珀伊特竟然感到了恐惧。那是来自人类生命最原初的趋利避害的天性，迫使他放弃了自己的行动。
【我当时气炸了！】洛耶还是没有停下自己的故事，虽然他已经从原本的淡定转变为了怒吼，【我杀了那只老鼠，以最能让他痛苦的方式。但这还不够！于是我杀了无数只老鼠，那些被我忽略的，坏我好事的混蛋们！我把他们的尸体缝在了一起，扔到了垃圾堆里！】
【呼.....呼.....】
小小的棚屋里寂静无声，只能听得到失控的洛耶那粗重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摆了摆手，于是飞出去的桌子又重返原位。
【.....失礼了。看来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倾诉自己的苦难时强忍着不失控。】
“.......所以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珀伊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而关于这个问题，洛耶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还以另一个问题：【珀伊特先生，如果我没有来，您下一步要去哪里？】
“去整点面包吃（即答）。”
【我是说，您对您人生的下一步规划，对于自我价值的探求的计划之类的。】
“去整点面包吃。”珀伊特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回答，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把一个问题重复两遍，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说两遍答案。但洛耶却又笑了起来，其中包含的情感珀伊特辨别得不是很清楚。
【那么，我先走了？】
“.....啊？”珀伊特感觉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搞明白这些事情，但他总归还是知道一个：自己的礼物呢？仿佛是看穿了内心一样，洛耶打开木门转头说道：“那个故事就是礼物....如果您比较贪心的话，这边还有一句忠告：打扮得漂亮点，卑鄙的资本家马上要来了。”
“等等！”珀伊特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从床板上跳下，大叫着推开刚被关上的门。直觉告诉他，那个叫洛耶的人还知道很多————
可是屋外只有看得厌烦的下城区。
[珀伊特？珀伊特？刚刚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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